文：吳俊漢醫師
門診斷斷續續都會看到一些家暴的受害配偶，還在婚姻關係中，有的甚至還替配偶問「那他/她可以來婚姻治療嗎？」，通常遇到這題，我會先了解家暴的型式、頻率、一個近期典型的家暴事件前中後的歷程、雙方的情感連結，綜合判斷給予回覆，但多半我不會支持讓家暴的加害人來進行婚姻治療，為什麼？
前幾天網紅作家黃山料在馬來西亞的分享會上，分享了「如果你可以跟他的健康和平共處，那個人對你來說就是適合的人，並舉例說假如有一個人他總是對你家暴，你可以抵擋住他的家暴，那麼那個人就是適合你的對象」這串話，引起議論紛紛，當時我在自己的社群媒體上講到「家暴進行式，適合婚姻治療嗎？」時是這麼寫的：「還在家暴中，如果是單方家暴，被害人言談裡濾出來的依附訊息是很難反映給相對人的，就算反映出來，也有人身安全的顧忌，如果真的反映出脆弱無助的情緒跟依附需求，會不會助長相對人的惡劣行為？如果兩邊都是加害人也是相對人，那更難，EFT現場有時會鬧烘烘，伴侶熱吵激動狀態下，治療師自己也有保命的需要。」
這只是我的個人意見，那我們來看看研究怎麼說，今天會援引6篇1995年到2005年的研究來談，先說結果：很難有絕對的YES或NO，但YES的前提是：施暴者必須要符合下面幾點條件，才能適合跟伴侶一起來做婚姻治療：
- 施暴者必須承認自己確實有施暴行為，並願意承擔責任。
- 施暴者必須有改變的動機，並願意接受必要的治療。(如憤怒管理、情緒調節的強制課程及實作)
- 施暴者近期內的暴力威脅舉止確實減少中。
- 受暴者必須願意參與治療。
施暴者在婚姻治療中可能獲益嗎？
其實看了前一段進入婚姻治療的前提，就知道施暴者的核心信念、情緒管理、外在行為都要有相當大的改變才適合進婚姻治療，否則對治療師、配偶都是很大的威脅，在大家都惶惶不安的心緒裡，要怎麼放下戒心來治療？所以進治療前的門檻很高，但確實，在2000年後的研究顯示，婚姻治療會給予施暴者額外的好處：
- 研究表明，婚姻治療可以有效地減少施暴者的暴力行為和再犯率。
- 婚姻治療可以幫助夫妻雙方改善溝通和衝突解決技巧。
- 婚姻治療可以幫助受暴者提高安全感和自尊心。
受暴者在婚姻治療中是安全的嗎？
至少有3篇2000年後的研究發現，施暴者在婚姻治療前後仍存在以下狀況時，對受暴者是極具危險的，甚至會殺害配偶的：
- 施暴者否認或最小化自己的暴力行為
- 施暴者將暴力行為歸咎於受害者
- 施暴者缺乏改變的動機
- 施暴者存在嚴重的心理健康問題
- 施暴者具有強烈的控制欲
- 施暴者對受害者施加嚴重的情緒虐待
- 施暴者存在物質濫用問題
- 施暴者將婚姻治療作為控制受害者的工具
- 施暴者利用婚姻治療來合理化自己的暴力行為
- 婚姻治療導致受害者對施暴者產生更大的依賴感
另外，也有女性主義學者及女性的婚姻治療師對婚姻治療提出了一些省思，她們擔心婚姻治療可能強化父權制和性別不平等，並忽視了施暴者的權力與控制問題。作者們建議，在對家暴夫妻進行治療時，應特別注意以下問題：
- 確保受害者的安全
- 賦予受害者權力
- 追究施暴者的責任
所以到底有沒有解？
美國心理學學會旗下的季刊《Practice Innovations》在2023年發表了一篇給臨床工作者對親密暴力 (Intimate partner violence, IPV)的建議，還挺重要的：
- 以美國為例，2017年的調查分析，男女性皆有超過30%的群眾成為親密暴力受害者
- 親密暴力對受害者的身心健康有強烈的負面影響
- 在進入婚姻治療前，有4個關鍵一定要評估清楚：
- 親密暴力的類型
- 夫妻的關係承諾和滿意度
- 夫妻對結束暴力的承諾
- 是否存在任何物質使用或心理健康障礙
- 有4個比較標準的、適合存在家暴情境的婚姻治療：
- 以家庭暴力為重點的夫妻療法（簡稱DVFCT，這個有最長年的研究，也有跨文化圈的成效支持）
- 行為夫妻療法（針對有藥物濫用和親密暴力的夫妻）
- 建立健康關係計劃（簡稱CHRP，對低收入家庭中的親密暴力特別見長）
- 荷蘭所發展的特定團體治療（No Kids in the Middle，簡稱NKM，針對高衝突準備離婚的夫妻，值得注意的是，這些接受過治療的夫妻確實衝突減少了，但對彼此的敵意並沒有明顯消減，還有，他/她們在一開始各自自評高衝突的指數，其實都不太高）
仔細去看這4個治療方法，其實都跟一般的婚姻治療不太相同，一般的婚姻治療有的看重情感聯結，有的看重重拾信任，有的在談分工合作，有的在談認知期待，有的在談對話姿態，當然各學派療效殊異，但本質上都會觸及關係的本質、關係的對等與否、關係的親密與否，但這4個治療方法，會花一大部分時間去談暴力帶來的破壞、暴力的責任歸屬、暴力的替代方案、用關係來催化施暴者做改變，還是有很大不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