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俊漢醫師
「過去的事物，並非如其本來面目地被記憶。」
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
最近美國的疾管署公告了截至2023年底的調查，顯示估計有 1550 萬美國成年人（6.0%）曾被醫療人員診斷為患有過動症，其中約一半的患者在 ≥18 歲時接受診斷、大約三分之一的過動症成人患者在前一年服用了藥物來治療他們的疾病。
我們曾在《成人過動症的省思》一文裡反思過診斷率上升的現象。目前學界絕大多數仍傾向認為「成人」的過動症是「兒童」的過動症延續、沒有全然自癒的結果 (之前Nature Reviews強調的就是有71%的患者會帶著部分症狀進入成年，而65%的患者會因著症狀影響其生活，而精神醫學界重量級期刊AJP在2021年拿一個經典研究裡8歲的孩童追蹤到25歲，看到的則是❶有3成孩童在追蹤期間可達症狀緩解，但其中又有6成會復發；❷總數中逾6成孩童病情都是時好時壞的；❸總數中僅9.1%孩童最終能達完全緩解)，而且「成人」的過動症臨床診療實境中，確實有一部分就是靠患者自我陳述學齡期間的表現，今天想特別著墨講一下，我們人類的記憶真的可靠嗎？
也許你真的記得國小時每個班導、同學的姓名，記得某堂課很有趣，但假設，你曾想起自己幾年級時好像並不專心上課，真的有辦法記得是想專心而做不到？還是被教室裡外的喧鬧聲岔開注意力？還是一時心中有更期待的事想做？還是老師上課的教學方式令你困倦？我們今天就來看①真正有「兒童期過動症診療經驗患者」成年後 vs. ②基本上被排除有過動症的健康成人，他們的回溯記憶真實性高不高？
真正有「兒童期過動症診療經驗患者」成年後的回溯記憶
根據Elena von Wirth 等人發表的研究，他們追蹤一群真正在小一至小四接受過動症診療的患者，在18年後完成追蹤，結果這群人對於童年過動症症狀的回憶準確度偏低。研究指出，成人患者的自我評估明顯低於其父母在童年時期提供的過動症症狀評估，且兩者還沒有顯著相關性。這表示，成人患者容易低估童年時期的症狀嚴重程度。研究中，79% 的成人低估了童年症狀，17% 甚至完全否認童年時期出現過三個或以上過動症症狀，即使所有的研究對象都接受過至少6次的衛教。
造成此現象的原因可能與記憶偏誤有關。成人患者對於童年時期的回憶可能受到目前症狀嚴重程度和周遭親友對童年症狀的描述影響，而非客觀事實。換句話說，成人患者的回憶可能更貼近其親友對其童年症狀的主觀印象，而非童年時期父母所評估的客觀症狀嚴重程度。
基本上被排除有過動症的健康成人的回溯記憶
根據荷蘭的團隊，找來785位被認為是健康的受試者，發現：
- 一個人如果傾向優先且更頻繁地回憶負面事件或資訊，而忽略正面事件或資訊時 (這叫做「負向記憶偏誤」)，與陳述的過動症總體症狀呈顯著正相關，與注意力不集中和過動/衝動症狀也都相關
- 終生壓力事件和近期壓力事件都與陳述的過動症症狀呈顯著正相關
- 經歷較多壓力生活事件的人更容易產生負向記憶偏差，進而導致陳述更多的過動症症狀
- 童年時期創傷對負向記憶偏差有顯著的直接影響，並通過負面記憶偏差再影響導致陳述更多的過動症症狀
嚴格來說，這些人即使回溯有「一點點」過動症症狀，是不為過的，因為一般人本來就非常可能有「一點點」症狀，而且他們是不是真的絕對不是過動症患者，這在原始的研究中並未提到是如何排除此一診斷的，但這篇研究提醒我們一件事：「記憶並非完全客觀的記錄，而是在提取過程中會被重新建構。而且當人們回憶過去事件時，可能會受到當下情緒、認知和環境的影響，導致記憶出現偏差。」
我們把兩篇研究並排看，就會發現請一個人回溯小時候是怎麼樣，得到的訊息有可能出現多大的失真，而成人過動症的診斷部分建立在這種自我陳述的回憶之上，也確實相當不牢靠。
參考文獻：
von Wirth, E., Mandler, J., Breuer, D., & Döpfner, M. (2021). The accuracy of retrospective recall of childhood ADHD: Results from a longitudinal study. Journal of Psychopathology and Behavioral Assessment, 43(2), 413-426.
Vrijsen, J. N., Tendolkar, I., Onnink, M., Hoogman, M., Schene, A. H., Fernández, G., … & Franke, B. (2018). ADHD symptoms in healthy adults are associated with stressful life events and negative memory bias. ADHD Attention Deficit and Hyperactivity Disorders, 10, 151-1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