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俊漢醫師
2008年時有一部蠻轟動的電影《為愛朗讀》，講的就是女主角懷抱著羞恥的祕密，阻礙了男女主角關係的發展，後續還衍生了對兩人長遠的傷害。這種事少見嗎？不，在伴侶治療中非常常見，羞愧感是在治療中中後期常要面對的難題，來源很多，如：①我不夠好、②我不配得到愛、③我是多餘的人…多半都跟深層的自我懷疑與否定有關。
在親密關係中，人與人之間的互動是無所遁形的，我們常常有需要信任另一半的時候，但羞恥感會破壞親密感和關係安全感，它會壓制人想表達脆弱的意圖，並加強採用防禦性的策略。為什麼人對自己的脆弱這麼害怕，因為這涉及到對自己是否值得被愛和有價值的深層恐懼，但人有辦法在關係中整天披戴鎧甲讓脆弱的那面被保護得嚴嚴實實嗎？沒有辦法，因為我們終究是有軟肋的人，請見《談論脆弱，接受脆弱》一文。
這3-5年，北美的婚姻治療臨床與研究的趨勢又有一些新的變化，Gottman Method先前強調的「婚姻末日四騎士、負面的開場」在一些驗證的研究中，無法有足夠的再現性，而EFT則又在一個新的領域做出了成果：關係裡的差恥感。
隨機對照的結果
這個由伊朗的團隊進行的研究，找來了26 對伴侶，並隨機分配到兩個組別：
- 實驗組：13 對伴侶，接受至少20次的 EFT 治療。比較特別的是，與一般的架構稍有不同，可能會增加1次以上的個別治療，專門在處理「羞恥感修復」的議題。實驗組的「羞恥感修復」大概包含了①非標籤化： 避免在早期會談中直接使用「羞恥」一詞，而是透過探索來訪者的情感經驗，讓羞恥相關內容安全地浮現。②對防禦行為的重新界定： 羞恥感相關的防禦行為（例如：退縮、沉默、諷刺、眼神閃躲）被視為對情感痛苦的可理解的保護性反應，而非功能障礙。這種重新界定有助於來訪者在不被責備的環境中處理羞恥感。
- 控制組：13 對伴侶，參與主題為「關係改善」的20次工作坊。
納入標準包括至少同居一年、關係中無成癮、無暴力和婚外情等情況。兩組在教育水平、職業和婚姻持續時間上都沒有顯著差異。評估方式方含了①對親密感的檢視，包括：情感親密、社交親密、性的親密、智性上親密、娛樂生活的親密和性別角色是否對應的親密。②羞恥感的3項評估：對自己的事感到羞恥、擔心他人對自己給予帶羞恥感的評價、試圖隱藏個人某些習慣以規避被給予帶羞恥感的評價。
實驗的成果有相當明顯的差異：接受 EFT 治療的實驗組，羞恥感總分明顯下降 (尤其是②擔心他人對自己給予帶羞恥感的評價、③試圖隱藏個人某些習慣以規避被給予帶羞恥感的評價)、親密感總分明顯上升 (尤其是①情感親密、③性的親密、⑥性別角色是否對應的親密)，而控制組的分數卻都相反。
這其中有一點是耐人尋味的，為什麼接受 EFT 的組別，受試者還是主觀經驗上會經歷到對自己的事感到羞恥的情形，卻減少了相應的認知與行為反應？作者有提到伊朗社會有明顯的集體主義的傾向，而且伊朗是少見結合宗教集權與部分民主制度的政體，在這樣的社會文化背景中，脫離伊斯蘭律法的舉止是極容易誘發羞恥感的，但 EFT 的介入著重在分享脆弱與依附需求上，所以有機會讓親密感增加，進而使人在關係中不需要再遮遮掩掩、患得患失。
之前有說過關係的修復是需要一起努力的，即使 EFT 有最多樣本、最好的追蹤研究結果，它也不是萬靈丹，同樣的，沒有任何一種婚姻治療的手法是所向無敵的，不過我們可以一起來看看 EFT 大概可以使多少人獲益呢？
如上圖所示：因為接受 EFT，有 56% 的伴侶在羞恥感得到了相當大的改善或恢復，而親密感的改善/恢復比例更高達 70%。
不同的人，不同的舞步
我們之前有多次提過 EFT 是一個奠基在依附理論與神經科學領域的治療手法，它最特別的地方是讓兩個曾經因愛而結合，後來因固化的依附風格磨耗彼此的人，藉著暫時與治療師共舞或治療師穿針引線的方式，讓雙方因此知道每一個惡性循環的背後，都是雙方自己造成，也害了自己的結果，所以要解決這個僵局，不同風格的人，治療師帶的節奏不一樣，才有辦法讓雙方各自喘氣或冷靜下來，讓雙方以真切的情感去面對關係，如此依附關係才能重建，請見《重新習得依附安全感》。
面對羞愧時也是，不同依附風格的人，有不同的應對習性：
應對策略A： 攻擊他人、被動攻擊和自我攻擊。
在關係中的表現： 這些策略通常表現為續發的情緒，例如責備、批評和憤怒。在負面互動循環中，這通常是「指責者/要求者」所採取的立場，是出於對缺乏持續情感支持的恐懼而過度活躍的依附需求產生的表現。
EFT 的修復機制：
- 機制： 治療的目標是幫助來訪者缷下外在的憤怒、責備和批評，接觸到其下隱藏的核心依戀需求和脆弱性。
- 如何發生： 在 EFT 的第二階段，治療師鼓勵指責者清晰地表達潛藏在飽滿情緒下的依附需求。關鍵治療事件是「指責者的軟化」。在這個過程中，帶攻擊性的伴侶有機會表達他們的依附需求和各種恐懼。
- 效果： 該研究觀察到，傾向於使用自我攻擊或攻擊他人策略的受試者，當他們能表達脆弱的核心需求時，能夠獲得伴侶的回應，修復連結，從而消除了對自身不足感到羞恥感的防禦。
- 例子： 一位長期批評伴侶冷漠的指責者，在 EFT 中被幫助體會到，批評的背後是對被拋棄的恐懼和對親近的渴望。當她能夠放下批評，以表達需求的方式對伴侶傳達「我批評你，是因為我害怕當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不會在我身邊，我覺得自己不值得你在意」時，這就是「指責者軟化」的體現。
應對策略B： 退縮和迴避。
在關係中的表現： 這些策略是情感喚起時的防禦行為。在負面互動循環中，這通常是「退縮者」的立場，表現為對依附需求的自我降溫及否認，以試圖無視關係中的痛苦及面對自己無魴為力的那面，避免與伴侶有情感接觸。
EFT 的修復機制：
- 機制： 治療師協助退縮者保持在治療室中人在心也在。 EFT 鼓勵退縮者開始表達他們的對親密感的需求與恐懼，並請求他們的需求是能被對方回應的。
- 處理羞恥： 羞恥感會助漲退縮和迴避。當治療師觀察到退縮的跡象（例如：眼神迴避、姿勢退縮、突然沉默）時，會追蹤羞恥感，以確定退縮是否是一種防禦性行為。治療師會以同理心回應，將這些防禦視為對痛苦的保護，而不是惡意或敵視的行為。
- 核心轉化： 透過提供一個安全的依附基地，使來訪者能夠意識到他們對關係中某些事的羞恥感，而這些羞恥感正在腐蝕伴侶間的關係。透縮者願意重新投入是 EFT 治療中被驗證過超過20年上，最重要的轉變契機的先兆。
- 效果： 處理羞恥感的工作有助於減少治療中期的迴避和退縮行為。研究觀察到，即使某些人在治療後羞恥感和親密感「同時增加」，但他們與羞恥感相關的防禦或破壞行為會減少。
- 例子： 一位習慣在衝突時保持沉默的退縮者，因為對「自己很笨拙」的羞恥感所以習慣沉默。當治療師指出他的沉默行為是為了保護他免受「被評判」的痛苦，並鼓勵他表達出退縮背後的依附需求，例如：「當你對我大吼時，我害怕如果我說錯了什麼，你會離開我。我需要你放慢速度，這樣我才能感覺到我在這裡是安全的」。
在宜蘭這兩年也默默做了超過400人次的婚姻治療，非常享受跟伴侶一起面對他們關係裡的難題的時光，因為 EFT 和基督信仰有高度的契合。《聖經》約翰一書 4章 18 節這麼寫：「愛裡沒有懼怕；愛既完全，就把懼怕除去了。因為懼怕裡含著刑罰，懼怕的人在愛裡未得完全。」，《聖經》創世紀裡伊甸園裡亞當、夏娃、上帝之間發生的事，也很清楚告訴我們：羞愧使人躲藏、隔離，它是一種感到自己「有缺陷、不配得愛與連結」的痛苦經歷。它導致自己與神（懼怕和躲藏）和與人（互相指責）的關係破裂。
回到婚姻與伴侶關係裡的懼怕也是如此，林林總總，終究不脫害怕自己不重要、可能被遺棄、被拒絕或得不到回應，當這訊號發出去還仍然得不到情感回應時，我們會開始退縮、隱藏起來或發起攻擊，這就成了給自己和給伴侶的刑罰，也就是 EFT 一直說的惡性循環，能打破惡性循環的關鍵，就是「接收到愛、感到被愛、以愛回應」來終止這消耗關係品質的慘劇。
參考文獻：
Mirzazade, Z., Molazade, J., Hadianfard, H., & Taghavi, M. (2025). The effect of emotionally focused couple therapy (EFCT) on shame and intimacy in couples: a randomized controlled trial (RCT). BMC psychology, 13(1), 1111.